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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存信《最后的舞者》


【2021-09-22】 【YNN】


李存信出生在1961年,等到上小学,第一堂课上,他学会的第一个词语,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毛主席万岁”。

1970年开始,文化大革命进入后期,但艺术界的革命激情正酣,由原北京艺术高校组合而成的五七艺术学校更是将江青推举到一个新高度,她成为这所的学校的名誉校长,出现在这个学校中的学生,都是她的孩子。

中国“文革”时期,样板戏“红色娘子军”剧照,表现海南椰林寨女奴吴清华与恶霸地主南霸天作斗争。 (VCG)

学校开学前期,为了确保五七艺校的生源质量,江青指示建立专门的工作组,提前下到基层,进行海选。那一年,李存信刚满十一岁。

1971年,寒冬时节。几个穿着军装的人进入冰冷的教室,44个小孩全体起立,高唱“东方红,太阳升”。几个人仔细端详着每个小孩的脸,很快,他们选了一名漂亮的女生。

在他们即将离开时,一旁的老师突然拉起一个小男孩,说:“等一下,同志,你看这个小孩如何?”

这是李存信儿时最深的记忆。在此之前,他原本是山东青岛一个普通农家的孩子,家里兄弟七人,他是老六。家里很穷,每天以地瓜干为主食,李存信9岁前没有穿过鞋子,11岁前没吃过饱饭。

检查身体时,他们让李存信脱去衣服,量了身体的每一寸,最后做“拉腿”。这个穷苦的孩子本能地感觉他的生活可能会改变,竟没喊一声疼。通过层层选拔,李存信成了“山东省15名幸运儿”之一。自此,命运被彻底改变。

在北京,苏联式艰苦的芭蕾舞蹈基础训练,让李存信极度不适应,每天都是练基本功,绑沙袋压腿,脚尖旋转行走直到双腿麻木、浑身被汗水湿透为止,还要学习音乐、文化和没完没了的政治课。在一位老师的鼓励下,他发誓要成为全世界最优秀的舞者。为了提高自己的弹跳能力,李存信在腿上绑着沙袋,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开始跳楼梯。晚上,在大家都睡着的时候,他在漆黑的教室里点燃一支蜡烛,在黑暗中旋转……

在那个样板戏如火如荼的年代,李存信至今记得,他们为江青表演的第一场样板芭蕾—《常青指路》。“入场,用的是脚跟走快步的京剧舞步。我冲在前面,手中握着手枪,脸朝着观众,一副视死如归的眼神。在舞台中央短暂亮相的时候一丝能动,不能深呼吸,甚至是眨眼皮都不可以。”然后,戏中的李存信发现自己的枪暴露了,需要用手搔自己的头皮。他在表演这一个小动作的时候,总可以听见观众席里传来的窃笑声。

而为了让这个动作看上去更真实,仅仅这个搔头皮动作,李存信就不知道练习了多少次。他后来回忆,“每次听到笑声我就很高兴,直到有人告诉我,江青也笑了。”

7年后,李存信成为全校最好的学生之一。而文革,也在7年的腾挪旋转中结束。1979年,李存信18岁,五七艺校停止招生并解散,艺术院校的教学得到恢复。此时,命运的指针又将他带向了大洋彼岸的美国。​

那年,美国一个文化代表团访问中国,休斯敦芭蕾舞团的艺术指导本·斯蒂文森(Ben Stevenson)是代表团成员之一。他非常欣赏李存信,邀请李存信去该团参加一个6星期的暑期训练班。无法想象,这次休斯敦之行,对当时的李存信造成多大的震撼。在美国,李存信知道了芭蕾的不同,知道了艺术的个体和自由的表达。他说,他在舞台上扮演了不止一次的王子,但是“在中国的文化里,我甚至不会表达王子的傲慢”。

1979年11月,比原先的计划推迟了一个多月后,李存信第二次离开中国,这一次,他要代表北京舞蹈学院在美国待上整整一年,然后,返回中国,重新振兴搁浅多年的芭蕾教育。

但是,一切都随着一段爱情的来临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美期间他爱上了一位美国女孩,并在离开美国的前3天,和女孩登记结婚。为了此生第一份爱,1981年4月,李存信在临回中国的前三天“叛逃了”。

在当时,无疑是个大事件,几乎引起中美两国间严重的外交纠纷。而李存信被当作“叛逃分子”,滞留在中国领事馆里整整21个小时。中国领事馆外面,挤满了大量的记者,此事上报给了美国当时的副总统老布什(George Bush),最终由他出面,向中方高层求情,李存信被释放。

此后,李存信的芭蕾事业一帆风顺。在休斯敦芭蕾舞团的十多年里,他成了剧团无人可替代的王子,并获得了世界芭蕾舞蹈大赛的一枚铜奖和两枚银奖,成为《纽约时报》评选的“世界十大优秀芭蕾舞演员”之一。

1995年,李存信退出了芭蕾舞团。退役前,他用了两年半上夜校拿到金融文凭,现在已经是澳大利亚最大股票公司的经理人之一。

李存信的第一次婚姻,因为两人的文化差异,以失败告终。几年后,爱情之花再次绽放,他和搭档—跳公主的玛丽·麦肯德丽(Mary Li)坠入爱河,并有了三个孩子。

2003年,作为毛泽东时代的最后一代舞蹈人之一,他出版自传《毛的最后的舞者》(MAO's last dancer),这本书常年畅销,澳大利亚几乎人手一本,它的影响,甚至到达南非、巴西等30多个国家。再之后,该书由澳大利亚改编成同名电影,热销西方。

回首人生大半,如果从头再来,李存信又将如何抉择?

几年前,面对这个略显尖锐的问题,他曾在采访中表示,这个很难说。如果当时像现在这么开放,我一定不会留在美国,我可以两边跑。但是当时看起来,我留在美国对我的艺术发展是最好的,并且是被迫的选择。我想带我的妻子一块回去,但是他们不承认。其实当时才20岁,爱情大过天,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在背叛祖国。有朋友提出过帮助我政治避难,但是我拒绝了。其实我的事情暴露出的问题,是当时中国外交上的不开放。如果放在以后几年,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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